看着他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时,沈钰又蒙了,他感到非常的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不找自己的是他。刚才装作不认识自己的也是他,可他现在这样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又算什么?
明明他见到自己时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像是知道自己会出现,也知道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可他就是不认。还说什么,不解气的话可以杀了他,沈钰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不要的我”,沈钰垂下眼帘,失落的说道:“是你先不认识的我。”
“我没有”,晏听突然上前一步,喃喃道:“我只是……”
“别过来”,沈钰后退了一步打断道:“就在这说就行。”
沈钰并不想对他动手,甚至如今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他从来都没想过两人久别重逢他会是这种态度。甚至在得知他还活着之前,他一直都认为晏听如果还活着,一定也会如自己这般日思夜想,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到自己。所以当他得知晏听还活着但是并不联系自己时,他真的非常非常难过,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
甚至会在一瞬间感到释然,就在那一瞬之间他瞬间就泄了气,也立马就放弃了与易则的联系。这些年他大摇大摆,放荡不羁,臭名远扬也好,怎么样都好,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名声能传得更远一些,能让不知身在何处的晏听知道自己的存在,使他能早日找到自己。
可事实是他错了,是他多此一举自作多情了。
晏听眉头紧锁,咬紧后槽牙,极其不甘心的收回了迈出的脚,像是怄气一般应了一声:“奴才,遵命。”
闻言沈钰的心更痛了,他是在生晏听的气,也恨他不与自己联系。可他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以奴才自称?
“你不是下人”,沈钰痛苦的合上眼睛,又睁开,提醒道:“你姓晏,是十二屿赐姓的门生,我只是你的前辈。”
“不”,晏听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门生,我是二少主的下属,也是他的堂弟。”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什……什么!?”
“而在这里”,晏听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痕,抬起头对上沈钰错愕的双眸,解释道:“我只是任各位公子,姑娘们差遣的下人。”
沈钰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晏听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住,这才没叫他倒下。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甚至是倒转了过来,紧接着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在阳城,一处废弃的草房里。
阿听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了他说道:“这是我爹身上的东西,我们把他卖了吧,应该还能换点粮食。”
“不行”,沈钰把那块玉佩推了回去,笃定的说道:“这是你身上唯一的钱财了,如若我不在你身边,亦或是哪天我死了,它将会是你最后的护身符。所以你千万要把它收好,钱的事你不必操心,哥去给你赚。”
“可是”,阿听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道:“你已经三日没有吃饭了,你把吃的都给了我,你在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没了你我一个人在世上也活不下去。”
“谁跟你说我三日没吃饭的?”沈钰给了他一个暖心的微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哥在外吃了,放心吧,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你在这乖乖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赚钱买饭吃。”
终于想起来了,当时那块玉佩,上面似乎还刻着字,是什么字来着?
沈钰不断的回忆着当时一闪而过的画面,突然灵光一现,他猛的一怔,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个“晏”字,只不过当时他们都不识字,所以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字,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花纹。
沈钰的后背沁出的一层冷汗,呼吸也不自觉的开始变得急促,心如擂鼓,掌心盗汗。
他收回了手,不想与晏听接触,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膛跌宕起伏,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是晏南坤的亲弟弟”,晏听解释道:“当年因为银丨乱,短袖之癖,骚扰同门而被逐出了十二屿,被流放至阳城。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跟随着一起被流放了,但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因为这些才被流放的,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十二屿的人。”
“我问的是这个吗?”沈钰突然眼神发狠,愤愤道:“我问的是你……你!”
为什么没死还不来找我!?
被逐出十二屿了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当什么下人!?
“哥,你先听我说完”,晏听继续说:“当年我与你失散后,便被一户人家带走去做他家少爷的书童,直到他家破产后又将所有家仆变卖,而我趁乱逃了出来。至此才彻底恢复自由之身,也是因为那户人家的少爷,我才知道那块玉佩上写的是一个晏字。”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沈钰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拽住晏听的衣襟,使他被迫仰起头,他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恢复自由之身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不认识我吗!?沈他妈在阳城是大姓!你上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你看谁他妈不认识我沈月尘!?”
唾沫星子点点滴滴落在晏听的脸上,可他没有任何怨言,泪眼朦胧的看着沈钰解释道:“我找过,我不是没找过。”
“你放屁!晏无渡我告诉你”,沈钰的双眸充血,眼眶泛红,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整张脸憋的通红,破口大骂道:“你就他妈在这里跟我撒谎!你根本就没找,你但凡找个人带句话,甚至是写封信给我!我都不至于这十年来一点你的消息都听不到!”
可晏听依旧固执的说:“我真的找了……”
我找了,刚被绑走卖去当书童时,我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跑出来在阳城满大街的找你时,我找到了。可我看到的是已经变成了无师之巅大公子的你,你身边有了新的弟弟,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你对他也很好。
那样的你是别人的哥哥,并不是我的哥哥,而就是因为在那多看了你一眼,导致我被追来的人抓住了。被抓回去后我就被打断了腿,他们整整三日都没给过我一口饭吃,一口水喝,我差点就死在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我弟说的不错”,沈钰咬碎了后槽牙,怒吼道:“我找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我当初在听到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时,我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后来我托人几乎翻遍了整个阳城,最后得知你去了金川,但再那之后又他妈没有消息时,我又是什么心情吗!?我以为你死在了半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哥”,晏听轻声说:“我错了……”
“后来又听说在金川找到了你生活过的地方”,沈钰额间凸起了一根血管,攥着晏听衣襟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他绝望的说道:“你知道我当时又是什么心情吗?”
晏听唇瓣翕动:“对不起……”
“然后我又听人说你去给别人当书童”,沈钰知道晏听是被卖进去的,但还是狠下心嘲讽道:“我无师之巅是养不起你吗!?是连口多余的饭都给不起了吗!?还是你看不起我?你不信任我!?告诉我晏无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晏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苍白而又无力的喃喃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不想见我!你不想找我!你也不想认我!我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你把我舍弃了!”,沈钰用力将他摔在了地上,质问道:“那你他妈还来找我做什么!?”
沈钰不能理解,尤其是刚才久别重逢见的第一面时,他居然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可以杀了我泄愤”。
这句话对沈钰而言,无疑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回想起刚才晏听那副冷漠无情的嘴脸,以及那句残忍至极的话,如今他还是会感到一阵恶心,一阵翻江倒海般,令人作呕的恶心。
“咚”一声闷响,晏听的头砸到了甲板上,瞬间又红起一块,可他却爬了起来,跪到沈钰的脚边,仰起头哽咽道:“我知道错了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给我滚”,沈钰脸上的怒红终于消了,被大片白色所覆盖,唇瓣一启一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晏听慌了神,立马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我当初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十二屿的时候,我才得知我爹已经被逐出了家门的事。而晏南坤当时根本看不上我,但是我当时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是晏涛,是二少主,是他主动提出要把我留在身边,让我给他当仆从,我才活了下来。”
沈钰:“………”
“我原先想先在这待一段时间,等我稳定下来,有钱了,有能力了我再去找你”,晏听舍不得对沈钰用力,他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掌心,哭着解释道:“可我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在晏涛府里,我就是最低贱,身份最卑微的奴才。在这里我过得甚至还不如在阳城当书童的时候,什么养活累活我都要干,甚至是……甚至是晏涛的恭水,恭桶我都要洗,都要倒!”
比起死亡,比起他对自己的冷漠,沈钰更害怕的是听到他过得不好。
沈钰愣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蹲下,将晏听扶了起来。晏听的泪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他喃喃道:“这样的我怎么还敢找你?我还有什么脸找你?我根本就不敢让你知道我虽然也姓晏,可我却只是个奴才……”
沈钰也红了眼,张了张口:“那……”
“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想找你”,晏听仰起头,痛苦的哽咽道:“我是没脸见你。”
“你姓沈,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是少主的堂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晏听抓住了沈钰的手臂,近乎癫狂的说道:“而我虽也姓晏,可却是我堂哥身边的一条狗,一条一旦有一点点错就会被打被骂,任人作践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