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色木然,抱着账册挪步上前。
他长得十分奇怪,四肢瘦长,脸颊仅剩皮包着骨头,耷拉着眼皮,偏偏却肚大如箩,使得他行动有些迟缓的样子。
站到赵福生面前的时候,他抬起了眼皮,那眼白泛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浑浊。
离得近了,赵福生隐隐闻到他身上似是萦绕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尸臭。
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就缠了一只鬼的缘故,赵福生对于‘鬼’气异常敏锐,被他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感觉到面前像是站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
但相比起赵福生的紧张,那伙计更加的不安,鼻腔之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那大肚之中像是有东西蠕动着,顶起了衣裳顺着肚子不停的游移。
老张见此情景,反倒放下了心。
他示意伙计将账册放下,挥手让他退后。
那伙计连忙木然后退,直到退出门庭之外,那伙计才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不再如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动。
“以往镇魔司的欠债,都在这里。”
赵福生将注意力从那伙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账册之上,她没有去盘查账册,而是问:
“总共欠了多少?”
老张见她干脆,愣了一愣,接着露出笑意:
“从去年起,镇魔司就出了事……”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范氏兄弟一眼。
范必死微不可察的点头,他无声的松了口气,接着又道:
“总计用了三十二具棺材,每具棺材按照以往规矩,合计三两银子。”这老头儿说到钱了,便一扫畏缩之感:
“所以三十二具棺材,便该给九十六两银子。”
说完,又偷偷抬眼皮看了赵福生一眼:
“您算算对不对。”
赵福生对此时大汉物价一无所知,但她直觉敏锐,且洞察入微。
她转头也往范必死看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必死与她的谈话中,提到过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购买赵福生送死时,花费了五枚铜板。
如果说一条人命的价格只值五枚铜板,一口棺材的价格便能购买六百个赵福生——这显然是并不合理。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在价格之上,她闻听老张这话,豪爽的点头应了一声:
“没问题!”
那老张被她这样一应,反倒愣住,半晌之后才提高了音量问:
“您是认真的?”
“是。”
赵福生点头:
“再加两口棺材,一共凑足102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老张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喜,接着心生不妙之感。
赵福生若非反应灵敏,便是提前有所准备。
可棺材的价格他是随口一说,她又如何得知自己会定多少钱一口棺材呢?
此时她算得分毫不差,可见并非不识数的人。
但范氏兄弟分明是从乡下将她寻到,据说赵家三口目不识丁,老张以前也见过她,确实神态畏缩,不敢与人交际,哪有此时跟他讲话对答如流的样子?
他生出疑惑,本能警惕:
“可以倒是可以,可这钱您要怎么付呢?”
“我没有钱。”
赵福生干脆的道。
“什么?”老张见她说起‘没钱’时,一脸坦然的模样,顿时生出荒谬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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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岂不是在寻我开心?”说完,作势要招伙计来将账册抱走。
“那倒不是。”赵福生将手压到了账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们有话好商量。我暂时没有钱,但我以镇魔司的名义,先向你赊借110两银子——”
她这话将老张气笑,他甚至忘了赵福生驭鬼在身,连忙道:
“那可不行,不瞒你说,镇魔司如今哪有什么威信?”
若是以往,赵启明等令司还在生时,这些人经验丰富,又颇有手段实力,号称‘借钱’,老张相信他们‘还钱’能力的同时,也确实不敢不借。
现如今嘛——
棺材铺的老张不停的摇头:
“借不了、借不了——”
范氏兄弟双手抱胸,在一旁看好戏。
赵福生也不生气,又道:
“那我再借两口棺材,将来再还钱,你看行不行?”
“也不行。”老张仍旧摇头。
赵福生再被他拒绝,也不生气,又提出建议:
“不如这样,你再往后宽限一些时间,以后等我掌握了镇魔司,找万安县的富户、乡绅借些银子再来还你。”
“我等不了以后,万安县这光景不对,收完这笔债,我就要举家离开此地……”
他摆明了不看好万安县的未来。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也来了。
这人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表情有些阴沉,最为诡异的,是跟在他身边的是两个诡异的‘童子’。
两个‘童子’双腮通红,咧着嘴角,神情僵硬,不似真人,同样也有鬼气在身。
正如范必死所说,这条街中,留下来的人恐怕大多都有自己自保的手段在,不可小视。
赵福生看了一眼,并没有理睬,而是盯着这老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老张一听这话,眼中露出精光,下意识的刚一张嘴,接着便见到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一见此景,刹时就意识到不妙。
“镇魔司遭遇鬼祸,别人都走了,就你们不走,果然是打着其他主意。”
赵福生笑着道:
“我还不知道,镇魔司还有什么东西,竟然值得你们这样惦记。”说完,又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
老张的神情阴晴不定,眼中露出懊悔之色,暗恨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就将消息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