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散修出身,成就剑仙。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而一旦做成,甚至便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传下道统,那也算是没在这世上白来一趟。
因此这件事,妇人很想做成。
眼见自己夫人已经有些生气,男人牵着妇人手的力气更大了些,然后语气柔和了些,“尽量,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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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妇人便有些生气,你能尽量,那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吗?
男人没法子,叹气道:“我辈剑修,一剑在手,是该直抒胸臆嘛,要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练个屁的剑。”
眼见自家夫人要反驳,男人赶紧拿出某人举例,“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就是这样吗?你看看,现在人都是什么境界了?”
妇人冷笑道:“徐白,你觉得你哪一点可以跟他比较?”
这话一说出来,叫徐白的男人立马便泄气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反驳,的确,不管是背景天赋还是什么别的,他可都比不上陈朝。
不过已经说起陈朝了,徐白还是有些感慨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位镇守使大人一次,到时候好好喝一次酒。”
说到喝酒,妇人眼里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她轻声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做点下酒菜,希望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嫌弃。”
妇人在外人看来,绝对不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但偏偏在徐白这里,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没有之一。
徐白握住妇人的手,轻声道:“要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嫌弃,那就不上桌一起喝酒了。”
妇人这一次没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身边的这男人,表情十分认真。
……
……
随着这对剑修夫妇走进小镇,小镇外又来了一架马车,驾车的马夫是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只是看气息,不像是剑修。
来到小镇外,汉子驾车的速度慢了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厢那边,轻声道:“娘,到了。”
车厢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躺在车厢里,眼前的正好摆着一个火盆,对面有一个粉雕玉琢小丫头拿着一根绿油油的小木棍不断扒拉着火盆里的木炭。
外面风雪大作,车厢里此刻,温暖如春。
老妪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之后,才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张了张口,吐出一个嗯字。
汉子听到声响之后,有些心安地点了点头,但同时又忍不住埋怨道:“娘,这天气这么冷,早跟您说了不要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再见到又能怎么样呢?都不是年轻人了。”
“闭嘴!”
老妪本来精气神就不是很好,但听着这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开口训斥了车厢外的儿子一番。
“咳咳咳……”
但随着这两个字说出来,老妪的精气神好像又随即流失得无比之快,马上便开始咳嗽起来,只是就连咳嗽声,其实也显得很虚弱。
小女娃看到这一幕,连忙起身,来到老妪身侧,乖巧地替她捶着后背,然后同时转头看向车厢外,不满道:“爹,你就不能不惹祖母生气吗?”
驾车的汉子一时无言,良久之后才微微叹气,轻声道:“娘,是儿子错了,您别生气,想见就见吧。要是能见到,也是能将自己的心愿了却了。”
老妪没理会汉子,而是伸出干枯的手臂,拍了拍身前的这个小女娃脑袋,扯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微笑,“青儿,把那画拿出来再看看。”
叫青儿的小女娃点点头,很乖巧地便从老妪身前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一个画轴,之后她站起身来,将画小心翼翼展开,露出里面的画像。
画里是一个青衫剑仙单手提剑,容貌俊美,栩栩如生。
看到画像之后的老妪像是吃上了一颗年份够久的山参,忽然便将自己的最后那些精气神都吊了起来。
老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一时间竟然是老泪纵横。
“绿亭,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原来这画中人,就是当初的那位绿亭剑仙。
只是画虽如此,人只怕也难再少年了。
如今的绿亭剑仙,怕是和她也没有太多差别,都是白发苍苍了。
车厢外的汉子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叹气不已,但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娘亲是在想些什么,但其实他很想告诉自己娘亲,当年的事情已经是当年了,哪里还是现在的模样,而且娘亲你要见的,其实也不是现在的绿亭剑仙了,而是当年的念想。
只是那点念想在心里是念想,要是这会儿再见面,就只怕是连当初的那点念想都没了。
美好的东西,放在心里不好吗?
汉子有些搞不懂。
不过也始终没开口。
……
……
随着这架马车进入小镇,今夜估摸着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了。
但说着说着,却又有个年轻人晃晃悠悠来到了小镇这边,不过这年轻人却没有着急进入小镇,而是来到小镇口的一个夜宵摊子前坐下,随口道:“老板,一碗馄饨。”
这夜宵摊子本就不大,两三张桌子,但这年轻人偏偏不去选空桌,而是选了一张有人的。
叫完吃食,年轻人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人,是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老人,此刻老人正和一碗满是辣椒的馄饨较劲,年轻人看着他被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倔强地连桌上不要钱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年轻人觉得有些意思,笑着提醒道:“老先生,这把年纪了,还难为自己做什么,吃不了辣就喝水,要是还扛不住,就不吃了。再叫一碗不加辣椒的馄饨就是。”
老人抬起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笑呵呵说道:“人不较劲,那还有什么活头?”
年轻人说道:“吃碗馄饨倒是没啥,不过别的事情上较劲,可不太好。”
老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呵呵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眯眼道:“你且说说还有什么别的?”
年轻人没好气说道:“别的也简单,您老这把骨头,这个天气还跑出来吃夜宵,不也是较劲吗?命不要了?”
老人嗤笑道:“年轻人自己身体虚,就觉得旁人跟你一样?要知道人和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老夫虽然是这把年纪了,可还是不湿鞋!”
年轻人皱了皱眉,听着这话的时候,是真没了吃馄饨的心思,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就嚷道:“怎么,老爷子,跟我比比?看谁尿得远?”
“没城府的小子,老夫倒是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赢了老夫不见得光彩,但你要是输给老夫,就实打实丢人咯。”
老人眯起眼,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还是有些别样的情绪。
年轻人一怔,随即便坐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说道:“老前辈这话到底是值点银钱。”
老人笑而不语。
之后那碗分量少得可怜的馄饨送到桌上,年轻人也不嫌弃,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咀嚼,结果满嘴都是肉腥味,年轻人嫌弃地吐在地上,还没说话,就发现眼前老人把身前装辣椒的罐子推了过来,讥笑道:“年轻人,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辣椒?”
辣椒这东西,在大梁也没有几州百姓喜欢,但最开始他们为什么会吃这玩意,其实就是两个原因。
遮腥,提味驱寒。
年轻人按住辣椒罐,摇头道:“肉不好,那不吃就是了,何苦再难为自己一次。”
老人笑呵呵说道:“那馄饨钱咋说,已经给了,东西不吃,不觉得可惜?”
年轻人沉默了会儿,本来想说没几个钱的,但一想着这一开口,对面的老家伙肯定就要说他不知道节省了。
这样一来,年轻人就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眼前的辣椒罐,陷入沉思。
老人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看着年轻人笑道:“本来都修行到这个地步了,该珍惜的要珍惜,别做没把握的事情,后果如何,自己不掂量掂量?”
年轻人没说话。
老人自顾自说道:“说起较劲,老夫才是较劲了一辈子,一甲子的光阴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和那家伙较劲,到了这会儿,马上就要死了,再去回想过去的一甲子光阴,真是才觉得亏得慌。”
年轻人看向眼前老人,到了这会儿也确定了对方身份,就是那个之前名震世间的绿亭剑仙。
至于年轻人自己,名声也不小,百年一剑的剑主,如今这一代剑修里独占魁首的年轻剑仙,郁希夷。
但两人虽说都在剑宗,这么多年过去,郁希夷不曾见过眼前的绿亭剑仙,而这位绿亭剑仙也不曾见过郁希夷。
前者最不愿意去到处认人,后者则是这六十年里,除去闭关练剑就是和剑宗宗主问剑。
所以没有交集。
不过老人还是听过郁希夷的事迹的,知道这小子曾经画地为牢,但最后却自己走了出来。
光是凭借这么一点,就足以说明郁希夷不是一般剑修。
“从较劲来说,你的确想得比老夫更通透,老夫这六十年,跟那家伙比剑十二次,每一次老夫都觉得下一次一定会赢,但实际上从第一次开始,就注定我离着他越来越远了,只是这种事情,到了下山之前其实才想明白。”
老人喟然一叹,人生能蹉跎,但有多少个六十年能拿来蹉跎?
郁希夷看着老人,好奇道:“这会儿想明白了,想来就不该到此为止吧?”
老人自然知道郁希夷说的是什么,摇头道:“你当你那位宗主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每次比剑,他留手?这六十年来,老夫窍穴被毁过多少次,体内此刻有他多少道剑气,你知道吗?老夫能活到今天,你觉得容易?”
一位大剑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会被尊敬礼遇的存在,但在剑宗,在那位剑宗宗主眼里,其实就是他剑道上的一块磨剑石。
不过老人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愤懑,和外面传言的其实不同,剑宗宗主其实从来没有阻止过他离开,不过是他想要留下来,试图赢下对方。
只是最后结果如何,现在一眼便能看明白。
郁希夷叹了口气,倒是有些发自内心地惋惜。
老人眯起眼睛,“老夫要是没猜错,你小子已经到了门口那边,想要往前走一步,准备拿你那位宗主做磨剑石?你这胆子还真挺大,要知道世间剑修,在他面前,敢提剑就算了不起,出剑,自讨苦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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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生了几年而已,给点时间,我也得让他看看,什么叫剑道之上,我郁希夷独占鳌头。”
郁希夷一脸不屑。
老人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吹牛没关系,可别像是老夫这样,跟他较劲一辈子,最后还一次没赢过。”
郁希夷默不作声。
老人想了想,直白道:“你小子的事情老夫听过,所以不觉得你小子来找老夫是为了老夫这点注定不如他的剑道,那你来见老夫,是要问问他弱在何处?”
郁希夷还没来得及说话,这边老人就苦口婆心说道:“其实即便你知道了弱点,这会儿你也注定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心情好还行,留你一命,要是心情不好,一剑宰了你,你上哪里说理去?”
剑宗宗主的脾气如何,只怕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眼里,剑道为先,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
郁希夷想了想,说道:“有个朋友前几天给我写了封信,问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老人挑眉道:“他要你帮他做事?”
“他的信里没说,甚至问境界的事情都刻意没有主动去提,不过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帮忙。”
“那家伙自己都已经是忘忧尽头了,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他杀不了了,现在却还需要我帮忙,我觉得他可能……”
郁希夷顿了顿,说道:“要去杀妖帝。”
听着这话,老人愣住了。
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什么人听着这话不会愣住的。
杀妖帝。
郁希夷有些兴奋,“如果他真要去杀妖帝,那么这件事肯定要算我一个。”
这辈子练剑的时间不短,甚至这会儿已经是一位剑仙,郁希夷其实一直以来对于杀人这件事不太感兴趣。
杀妖他反倒是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能去杀妖帝的时候。
老人冷笑道:“你们疯了不成,妖帝是何等人物?就连那个家伙悟出所谓的那一剑之后,都不见得能成,你们以为你们能成?”
这会儿老人再去看郁希夷,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
都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气,但那是意气,是热血,而不是白痴,不是发疯。
郁希夷挑了挑眉,“这您就不用管了,他既然有这个想法,那就肯定有机会。”
老人黑着脸,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郁希夷疑惑地看着老人,心想您连这个都不知道?
老人也很茫然地看着郁希夷,意思是,我应该知道?
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郁希夷泄气,只好说了一遍自己的那个朋友。
老人听完之后,只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都是疯子。”
郁希夷笑了笑,不以为意。
有些人能成为朋友绝不是偶然的,就像是他和陈朝。
老人沉默了很久,说道:“老夫虽然不认为你会成功,但是你想要老夫帮你什么呢?”
郁希夷开门见山道:“我想让宗主做我的磨剑石,但我知道,宗主甚至不会因我而出关。”
“所以……我想您再向宗主问剑一次。”
郁希夷很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出剑,剑宗宗主会有所回应,他出关,那么自己才能接着出剑。
但要一位大剑仙做这种事情,其实是对这么一位大剑仙的不尊重。
老人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觉得……老夫输得还不够多吗?”
过去的一甲子,老人已经输给了剑宗宗主整整十二次,难道还要多一次吗?
郁希夷第一次觉得有些难为情,他看着眼前的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该说。
老人站起身,准备朝小镇里走去,出剑十二次,次次都败在那家伙剑下,他已经没了半点再对那家伙出剑的想法。
更何况这眼前的年轻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什么要破境去杀妖帝,妖帝是这么好杀的吗?
且不说你们能不能杀了妖帝,就是到了妖域,能不能见到妖帝都还两说。
妖域没有强者,没有大妖,没有妖君?
就凭你们这两个忘忧尽头能起什么作用?
老人摇摇头,独自一人佝偻着朝着小镇那边走去,脚步缓慢。
在他身后,郁希夷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位年轻剑仙,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郁希夷从夜宵摊子里走了出来,然后走到了大雪里,很快就白了头。
他站在大雪里,看了看眼前的那座小镇。
三尺。
他叹了口气,准备去想别的办法。
但还没转身,雪夜里,有个黑衫年轻人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
感觉到他的沮丧情绪,黑衫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比我慢了点,不是什么大事,别那么伤心。”
本来只是随口地劝慰,毕竟眼前的年轻剑仙,也不是那么个斤斤计较的人。
结果郁希夷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黑衫年轻人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要在这段日子里破境,我要和你去做那件大事!”
黑衫年轻人刚想说话,郁希夷便再度认真说道:“因为那件事情,我也想做很久很久了。”
黑衫年轻人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但却不好说。
于是他点点头,笑道:“我相信你。” 「本来想着一万五可能能写完这章,但结果写了一万二发现估计得两万字了,今天肯定是写不完了,所以先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