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平醒来时是在正院卧房的床榻上。
他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缓缓撑起身子。
「侯爷醒了。」
花盈正巧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怎么…昨晚…」
沈长平懊恼地抓抓头发,怎么都想不起来昨晚发生的事。
他不会真的……
花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为他解了惑:「昨晚侯爷泡了好几桶冰水,妾身去书房寻你的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妾身便自作主张喊了小厮将你抬回正院。」
沈长平暗暗松了一口气。
花盈自然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刺痛:「侯爷先起来用些吃食吧。」
沈长平点点头,下床披了件外袍,接过花盈为他盛的粥,问道:「昼儿呢?」
「已经去学堂了。」
「昨日这种腌臜事切记不要让他知道了。」
「妾身明白。」
「花盈。」
「嗯?侯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们——」
沈长平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和离吧。」
花盈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四分五裂,她赶忙蹲下身去捡,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连连道歉:「抱歉侯爷,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这就收拾干净…」
她的手被人握住,沈长平将她拉了起来,让她直视自己:「看着我,花盈。」
花盈眼神闪躲,怎么都不敢看他:「我求你侯爷…我求你别说…」
她的泪滴在他的手上,仿佛要将那地方灼烧出一个洞来。
沈长平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花盈,我是认真的。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我也不能勉强你和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花盈抽回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似的。
沈长平虽心有不忍,但他也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花盈,逃避是没有用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何必将一辈子搭在我身上呢?和离吧,对你我来说,都好。」
花盈红了眼圈,忽然就笑出了声:「侯爷,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吗?」
沈长平沉默着没说话。
花盈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说出了答案:「十八年十个月零十七天。」
她仰起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似是在回忆从前那段快乐的时光:「我第一次来到沈家的时候,只有四岁,我嘴笨干活也不利落,府里的老人经常欺负我,克扣我的伙食,我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苟延残喘着。那时候,你也才约莫五六七岁的样子,见我可怜,便将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我,为我取了名字,教我识字。虽然后来被大娘子发现,不许你与我来往,但是你我也度过了近一年的好时光。为了给我寻个好去处,你去求了老夫人,将我调到她的房里伺候,我在府里的生活才渐渐好了起来。
后来,我时常替老夫人去你的院子送东西,你都不知道每次去我的心里有多欢喜。我不奢求其他,只要能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我以为你会忘记我,可你没有。你不仅记得我,你还会关心我过得可好,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着。
所以侯爷,你要我怎么放下你呢?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我。我喜欢你,不是十八天,也不是十八个月,是整整十八年啊。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我这辈子,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些事,早已被另一个主人公抛诸脑后。若不是她提起,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更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善意,竟让一个小女孩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沈长平低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再开口时嗓音略微沙哑:「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呵,是啊,我这辈子,也回不了头了。花盈,你知道吗,自我三岁启蒙之时起,一日有八九个时辰我都在念书,我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雀,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枯燥的事,麻木且不知疲倦。
就在这个时候,阿珍出现了。她就像是个小太阳,那么温暖,照亮了我原本黑暗无光的生活。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我虽装模作样地在看书,很少回她的话,但实际上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后来她被送到山上的寺庙清修,我第一次恨自己那么软弱无能,那也是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往上爬,我要爬到能护住我所爱之人的位置。可是如今…」
他笑了一声,似是再次嘲笑自己的无能:「我还是没能护得住她。我真的好恨,恨自己如此无用。她于我而言,如镜中花水中月,我明知道是可望而不可及,可我还是想将她藏起来,不让旁人窥视半分。花盈,我同你一样,已经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