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记忆犹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落在宋枳软眼前。
就连同少年此刻骄恣不屑的面庞,也和她的回忆高度重合。
初见晏骜川,她不过五岁,生得珠圆玉润,人见人爱。
曲夫人同她娘是手帕交,带小儿子来宋家玩,当时就抱着她不肯撒手,还玩笑要讨她当儿媳妇。
而晏骜川幼时已是相貌出色,她从小就喜欢生得好看的人,故而一见到这人就跟狗见到肉骨头似的缠着他。
晏骜川却不喜她的纠缠,板着一张脸,驱赶她离开。
她还巴巴跟着人屁股后喊哥哥,他却爱搭不理,甚至砸坏了她幼时最爱的金笼。
这事直到如今她都历历在目。
故而晏骜川从小就不喜欢她这个事实,早早就刻在了她心底。
后来宋家出事,宋枳软住进晏家,一直都记得晏骜川不喜欢她。
她也不上赶着讨人嫌,每每见着少年都躲远。
直到前世司马珞将那半人高的楠木箱搬到她面前,里头盛满了同她相关的物什,不下百件,都是从晏骜川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她这才隐约察觉了些少年心事。
或许…他并非像她想象中那般讨厌她。
再到最后司马珞忌惮晏骜川手握重兵,不顾与她夫妻情谊,将她倒吊在城门上放血,就是为了引晏骜川来救她。
她从被捆起来,再到体内的血一点点流尽,都从未抱过幻想,晏骜川真的会不顾性命来救她。
可他就是来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是司马珞为他设下的陷阱。
她记得,那日黄沙漫天,也记得他胸前盔甲又硬又凉,硌得人疼痛难忍。
上头染了很多血,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
她还记得,他杀敌时那般狠辣,铁血无情,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可当将她从城墙上抱下来后,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指腹粗涩,抚过她的面颊,低声哽咽:“软软,我来了,不怕,没人能欺负你了。”
“你怎么这么笨,司马珞究竟哪里好了。”
“他…哪里比我好了……”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软软,你怎么就是看不到我呢……”
他的声线喑哑,尽管克制着,却还是哭得过分伤心,捧着她的脸,像是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至宝。
“……”
“喂,姓宋的。”
修长白皙的手掌在宋枳软面前晃了晃,少年人不耐烦的语调唤回她的神绪。
“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
曲夫人抬手拍开儿子的手,瞧宋枳软眼睛红了,以为她是想起爹娘,忙将小姑娘护在怀里。
“谁许你这样没礼貌了,你宋妹妹才遭了那样的祸事,你还这样欺负她。”
晏骜川动了动嘴,还没说话,姗姗来迟的三房主母秋夫人就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宋枳软,“阿枳,擦擦吧。”
宋枳软见秋夫人来了,没忍住怔了神。
犹记前世司马珞登基后,她也做了皇后,入了坤宁宫。
晏家人中最常来坤宁宫看望她的就是二房秋夫人。
“你哭了?”
晏骜川见秋夫人动作,这才瞧见女子发红的眼圈,语气惊诧:“我好像没做惹你哭的事吧。”
晏琦也没见过宋枳软掉眼泪,“五哥,宋姐姐是不是因为你没送她礼物,所以才哭了。”
晏骜川闻言愣了下,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给她备礼。”
曲夫人不悦,“阿川,阿枳在家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就必须给她准备东西?”
晏骜川嗤了声,瞄了眼宋枳软,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子,玉质通透雪白,用红绳系着。
看得出这玉上乘,只是雕工粗糙,勉强能辨出这是一幅骏马雪夜狂奔图。
玉坠子在半空中转悠了两圈,随即稳稳砸在了宋枳软的怀里,她连忙接住。
衣袖滑落到小臂的位置,手背上被窗户夹住的红印也显现出来。
“路边捡的,赏你了。”
少年高高在上,扫了眼宋枳软的手,随即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就像将宋枳软当成街边乞儿一般施舍。
“晏骜川。”曲夫人语气发沉。
老夫人亦语气威严:“阿川,不可同宋姑娘胡闹。”
晏骜川惯来是没规矩,晏家人也看惯了,但宋枳软好歹是客,两家也曾交好,这样属实是过分了些。
“——”
气氛阒然无声,甚至有些凝重,忽而,只听宋枳软温柔地笑了声:“多谢五公子,这份礼我很喜欢。”
众人一愣,都是不敢置信。
宋枳软来晏家快两月,起初大家看她身世可怜,都想着多安抚小姑娘。
她却是个不领情的,不愿同他们说话,整日里躲在院子里不见人。
故而大家都一致认为这是个不好相处的娇娇姑娘。
只是没想到晏骜川这样欺负她,她竟然都不会生气。
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阿枳,你……”
曲夫人欲言又止,想要维护小姑娘,没想到她反而自洽了。
宋枳软和大家的想法不同。
前世这时候,她虽没出来迎晏骜川,但这玉坠子还是辗转被送到了她手上,说辞也是一般无二。
她当时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又被晏骜川如此对待,只觉屈辱,却又因寄人篱下,不敢轻易扔弃玉坠。
直到司马珞醉酒后质问她同晏骜川的关系。
她才被告知这块玉坠子可以调令晏家近十万人的暗卫营,乃至于晏骜川十数年来打拼下来的所有私产,价值连城。
这玉坠子也是京城内王侯将相多年来忌惮晏家之物。
旁人以为晏骜川欺负她。
可真相却是他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意。
“要你喜欢了。”
晏骜川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身的同时对浮元子吩咐:“更衣,去看祖父。”
浮元子悄然瞥了眼宋枳软,随即快步跟上。
在众人都没瞧见的长廊上,浮元子一眼就瞧见晏骜川疯狂上扬的嘴角和耳根子上淡淡的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