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露珠凝在青翠的叶子上,墙头依次站着几只燕子,黑白相间的羽毛被清晨的雾水打湿,肥嘟嘟的腹腔发出悦耳明亮的叫声。
檀儿起身烧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心情格外舒畅。她抓了一把头发,嘴里打着哈欠,蹑手蹑脚经过叶倾冉的房门。
今日小姐要和少爷出游,她自然也能跟着沾沾光。最近一个月来小姐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内,说是在念书,她都没敢打扰。就是有时她睡得晚,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檀儿抓了一捆木柴生火,她等水烧开后再去厨房拿早点回来。天很快就完全亮了,东方既白。蒸腾的水汽冒出来,檀儿灭火打了一盆热水。
她双手捧着木盆,没有多余的手推门,只好侧身用手肘抵开门。檀儿一进屋,火急火燎地朝着里屋大喊:“小姐!起来了!今日要出去玩呢!”
“小姐!小——”
檀儿放下木盆,惊讶地发现叶倾冉坐在床头,素色的中衣下是她单薄的身体。
叶倾冉傻呆呆坐着,压根没注意檀儿进屋,眼神涣散,视线盯着半空并不存在的虚浮。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叶倾冉的脸与脖子上的光线界限分明。
“小姐?”檀儿走近,轻声唤她。
叶倾冉微眯起眼,眨了一下眼皮,仍旧一动不动。离得近了檀儿才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额间细汗涔涔。
她担忧地跪坐在地面,急切询问:“小姐做噩梦了?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不准的。”
心跳的厉害,叶倾冉大脑一片混乱。
好久没做梦了。
叶倾冉苦笑道:“不准吗?”
檀儿极为小心地说:“不准的,天亮以后的梦不准的。”
叶倾冉敛眉不说话,她漂亮的眼睛含着未被吹干的泪水,胸腔仍旧起伏不定。
素雪楼里桃李芬芳,绚烂的花瓣飘落下来,在泥土上被碾压。叶承宥今日穿一件深蓝劲装,腰间黑带配刀,宽阔的背影立于一棵桃树下。
他的右手搭在刀鞘,黑眉间夹杂着淡淡的局促不安。叶承宥半转过头,脚下踢走一块石头,捏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叶承宥转过头,腰板挺了挺。他微侧着头,耳边响起嬉笑打闹的声音。
檀儿伸手指了指前方漫天花雨下挺拔的背影,语气轻快道:“小姐,少爷在等您了。”
叶倾冉脸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强迫自己微扬起嘴角,尽量遮掩自己眼底失落苍白的情绪。
今日约了哥哥一起,她怎么能扫兴呢?不过是一个梦,她深吸一口气,今日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和哥哥走遍上京城。
明日再去看苻荣,顺便将流光玉还给他。
见叶倾冉心不在焉,叶承宥唇角动了动,犹豫半天说不出口,杵在原地直愣愣望着她的脸。
叶倾冉淡淡的目光扫了过去,须臾间脸上绽放出一个绚丽的笑。
“哥哥等很久了吗?走吧。”叶倾冉唇角微勾冲他笑道。今日她身着水绿色窄袖纱裙,头上梳起百合髻,腰上配上明黄色流苏,白皙的脸上精致的五官被阳光照得光彩动人。
叶承宥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手指抓在黑色镶金的刀鞘上,用力握出泛白的骨节,略显失落地说:“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今日在家歇息吧。”
“不行。”叶倾冉快步上前一把打掉他紧握刀鞘的手掌,她顿了顿,手越过叶承宥的手腕和他挽在一起,缓慢地眨眼,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样,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说了要一起今日就得一起,你是不是好不容易休沐回来不愿意带我在上京转转?”
叶倾冉用了些力道拽着叶承宥就要拉着他往外走,她两手之间的手腕猛然抽出去。
“那走吧。”叶承宥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他的步伐迈得很大,没两步就把叶倾冉甩在身后。
檀儿轻声道:“小姐,快跟上。您赶紧忘掉不好的梦,奴婢看你这双眼肿的像核桃。难怪少爷让您歇息呢。”
叶倾冉抚上自己的眼角,轻轻擦去干涸的泪痕,心慌意乱的感觉一直都在。
她这是怎么了?
叶府的马车通体黑色,对于坐惯了高级马车的叶倾冉来说,今日的路赶的十分颠簸。
叶承宥坐在另一侧,黑亮的眼眸始终斜着看车厢的角落。一路上,两人之间没有交流。
叶倾冉心底上升起一种浓浓的哀伤意味。她和哥哥的关系怎么会变得这般僵硬?
自从回上京之后,麻烦不断,她和他分明是一同在叶府的兄妹,真正像今日这般两人惬意地出游竟然还是头一次。
“你想带我去哪?”叶倾冉头倚靠着枕头,摇摇晃晃的车厢再加上这个软枕头,她觉得再不找点话题,自己能立马昏睡过去。
叶承宥闻言视线转向她,眼神里带着笑意,轻扬嘴角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叶倾冉半眯着眼,双手抱着枕头假寐,隐隐约约间听到叶承宥深沉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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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冉不敢闭眼,她害怕眼前一片漆黑,害怕她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画面。她似乎不是第一回梦见苻荣。苻荣意气风发纵马行街的样子历历在目,一转眼她就看见苻荣满目疮痍厉声尖叫被无数把刀捅向心脏的惨状。
马车出了内城,外城的街市各色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如缕。
有卖包子的,有卖饴糖的,有卖拨浪鼓的。叶倾冉的耳朵里钻进去人间烟火,喧闹嘈杂的街景出现在脑海里。
“小冉,你今日为何只约我?”
叶倾冉睁开一只眼,惺忪的睡眼朦胧,一时愣住,她没听明白叶承宥语气里的拧巴。
“哥哥不是在家吗今日,我想出门转转。春天了,上京城深草木葱茏,花团锦簇,待在府上岂不是浪费春色?”她完全睁开双眼,目光宛如盈盈秋水,高挺的鼻子在微弱的阳光投射下透出白皙透亮的光。
叶承宥黑眸闪躲,开怀一笑道:“还以为你会叫上念来生。你前段时间不是和他很能玩得来吗?”
叶倾冉缓缓眨眼,眼皮看上去很是沉重。她的星眸闪闪,褐色的瞳孔为她的清冷气质增添几分奇异妖冶的味道。
她朱唇轻启:“今日只和哥哥一起。”
她话音刚落,叶承宥轻声一笑,语气似乎也变得愉悦:“念来生那人不靠谱,你一时图他好看被他的皮囊吸引无可厚非。”
叶倾冉双眉蹙紧,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叶承宥如释重负的神情,追问他:“哪里不靠谱?”
叶承宥舒展的眉宇之间神色一滞,他道:“念来生他,小冉见过念太傅吗?念来生和他是不是长得很像?”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叶倾冉坐直身体,脱口而出。
叶承宥点头,视线移到别处,语气平静地说:“念太傅是教皇子的老师,在念来生小时候念太傅经常去宫里教授皇子们读书。念来生做陪读,然而他……他自小就不学无术,即便念太傅知识多博学,可是自己家小子都教不好,使得他被人诟病。”
叶倾冉扯了扯嘴角,没忍住笑出声:“看不出来,他这么皮?念太傅不暴打他一顿?”
叶承宥无奈地笑笑,接着道:“念太傅不管他的。皇子们读书时,念来生要是不学他就赶他去别的地方,别扰了皇子的清静。”
叶倾冉抓住一个盲点:“也就是说,念来生和赫连赦是在小时候便认识了?”
空气里突然出现短暂的沉默。
“三皇子,那时候或许还在冷宫里。”
叶倾冉皱起眉道:“冷宫?他不是皇子吗?念太傅不是教皇子读书?”
叶承宥面对她一连串的追问,一时间忘记内心深处的疑惑。小冉怎么还是对三皇子直呼其名?
他不紧不慢地说:“三皇子小时候经常闹事,贵妃将他关在冷宫反省。”
“贵妃说暂关几日,时间久了也没人提醒,三皇子在冷宫里待了三年。”
叶倾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有关于赫连赦的记忆。
“说回念来生,你看我扯远了。念太傅很爱念夫人,然而念夫人身体一向不好,她生下念来生之后便离世了。念来生,怎么说呢,他是恨念太傅的。”
“念太傅在他小时候永远都是一张冷漠的脸,念来生无论做什么,他管都不管,没有教导,更没有打骂。可能是怨恨着他夺走了妻子的性命。”
叶倾冉冷冷道:“妻子的离世为什么要怪在念来生头上?子不教,父之过。念太傅将来或许是大楚的帝师,可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叶承宥身体前倾,双手合十,语气淡淡道:“是啊。念来生为了报复念太傅,什么不好学什么。”
车厢内气氛微凉。
叶倾冉仰着头,背倚着栏杆,不知多久,脸上的轻柔凝在了眼底。她道:“念来生是个很好的人。”
对面的身躯一僵,叶承宥拧着黑眉抬眼看了一眼巧笑嫣然的女子,暗室中的那一抹笑仿佛一颗流星划过黑夜,点亮整个天空的光芒。
马车驶入金池园。
叶倾冉跟着下车后,视线逡巡一圈后,映入眼帘的是满池初绽的舞妃莲。金池里不止舞妃莲,还有别的名贵荷花。此时四月纷飞的春阳天,春意盎然,初生的荷叶绿茵茵,零星绽开的荷花颜色鲜艳,夺了这一池春水的色彩。
这里不是元宵和赫连赦一起来过的金池吗?那晚金光粼粼,漫天的灯火与星光璀璨。
叶倾冉吸了吸鼻子,温柔的暖风拂过她的脸,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她有些好奇地问:“哥哥,你带我来这里赏荷吗?可是,荷花似乎没开完全。”
叶承宥弯眉道:“你看那边。”
他的头转向另一边,叶倾冉视线追寻着看过去,河畔边竟然有几叶扁舟。枣红色的舟身倒映在水中,碧水蓝天之间,枣红色的小舟荡起层层涟漪。
岸上一个穿着粗布的小哥见了两位衣着光鲜的贵人,立马眉开眼笑,他热情地接待起叶承宥,眼神暧昧地流连在叶倾冉和叶承宥之间,声音清脆响亮:“公子,泛舟金池,一趟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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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他又附在叶承宥耳边低语:“佳人有约,可不能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