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或不上马,已经没有差别了。
弱冠从军,先从史万岁、继从杨素,征战南北,虽屡立功劳,一直不得显名,直到近年,天下叛乱,才得以四十余之龄,一展智略材勇,先后击破各路义军何止数十万之众!自己的画像,被今上在宫中观之。却惜乎!本以为一鼓可破的翟让蟊贼,居然使自己兵败身危。
曾经跟从过的杨素写过的一首诗中的两句,浮现张须陀的脑中。
张须陀没有去接探来的手,跃身而起,怅然慨道:“‘两河定宝鼎,八水域神州’。惜乎!大好河山!天子托我以重任,而今为小贼败之。兵败至此,何面见天子!今,唯死而已。”
从骑着急地叫道:“明公!明公!”
弱冠以来的从军、征战、壮志、豪情,走马灯般的在张须陀眼前掠过,他叹道:“我死不惜,我亡之后,河南道诸郡将成糜烂!上负圣恩,下不能荫子孙以金紫,可死矣!吁乎兮,顾望此生,年五十余而前尘如土。”命令从骑等,“贼必来争我,君等且莫顾我,各勠力求活去吧!”
“擒杀张老狗、擒杀张老狗”的喊声越来越震耳,那数百的瓦岗战士已杀至近前。
他抽出刀,神威凛凛,舌绽春雷,迎对杀来的这数百瓦岗小贼,奋喝道,“吾张须陀也!”
数百的瓦岗战士杀到。
张须陀的那十余从骑、数十亲兵部曲,不过略招架片刻,即被冲散。至少三四十个瓦岗的战士,一起扑向了张须陀!张须陀横刀劈砍,连杀数人,复大喝一声:“吾弘农张须陀也!”
围杀他的瓦岗兵士被他的神勇所慑,向后退开了数步。
张须陀待要三声大呼,听得马蹄得得,顾而视之,是王伯当等呼喝着、争抢着催马奔到。
李君羡、常何等兴奋的喊声清晰可以听到:“杀了张须陀!杀了张须陀!”
张须陀大笑,单手提刀,另一手抚花白胡须,说道:“老夫清白男儿,焉得死於贼手?”奋力呼出了他的第三声,“吾弘农好汉子张须陀也!”刀往脖下一割,鲜血涌出,他瞪着眼,怒视不敢近前的瓦岗兵士,以刀拄地,稍顷,颓然栽倒。
倒下的身子,砸起了尘土飞扬。
他的手,正好搭在已经死去的他的战马的眼上。
王伯当等驰马已到,李君羡、常何,还有单雄信的部将们,纷纷下马,一边丢掉长槊,抽出横刀,一边争先恐后地冲向张须陀的尸体。他们想干什么?不需说,已经是很显然的事情了。
对面的瓦岗兵士们,在张须陀倒地后,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退,这会儿反应过来,顾不得北边冲来的都是比他们地位高的将校,亦一拥而上,争拥向倒在地上的张须陀的尸体!
一声大呼在这时响起:“都不准动!”
又一声大呼响起:“他妈的!姚阿贵,给老子滚回去!人都死了,你还要干什么!”
一骑驰骋最快,最先奔到了张须陀的尸体边,马上骑士横槊一扫,将冲到近处的李君羡等扫开,喝道:“蒲山公将令,张须陀若死,务留全尸!不得损残!”
却此骑乃王伯当。
刚才“不准动”的这声大呼,也是王伯当喊出来的。
紧接着,数人从东边奔到,“他妈的”的这声大呼,则是这数人中为首者喊的,正是李善道。
李密怎可能会有禁止损害张须陀尸体的命令?李君羡等明知这必是王伯当的假话,可王伯当的话,他们不能不听;至若身在南边这群瓦岗步卒中的姚阿贵等,对李善道的话更是不敢不听。遂李君羡、常何、姚阿贵等人,纵一心想要争抢张须陀的尸体以报功,也没人敢再动了。
王伯当在马上,李善道在地上。
两人对视了眼。
王伯当跳下马,和李善道并力,把张须陀的尸体抬到了他的马上。
“二郎,你我一并去向蒲山公面禀张须陀自尽身死此事吧。”王伯当与李善道说完这话,环顾李君羡、常何、姚阿贵和单雄信的部将们,又说道,“君等皆有功,可与俺和二郎同往。”
单雄信的那几个部将闻得此言,面色俱变。
陈敬儿在跟从李善道过来的几人中,他亦面色微变。
悄悄地扯了下李善道,他低声说道:“二郎,不可。” 「大海寺这一仗,张须陀兵败以后,其余部有很多都得以逃走了,主要是有两个部分,一个是贾务本率领五千余人突围得出,东下去了梁郡,贾务本也受了伤,不久后就去世了;一个是秦琼、罗士信等突围得出,北上去了虎牢,他俩带出了多少兵马不太清楚,但秦琼是“以余众”,说明他部中的兵马应是还保存了不少。五千多加上秦琼、罗士信等带出去的兵马,少说也得六七千众,再加上逃散的,这也就等於是说,李密、翟让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不是歼灭战。再一个还有参与了此战的杨庆部,此战后的次年,杨庆尚有兵马守城,抗衡李密,使李密久攻不下,这说明杨庆部在这一战中也没有伤筋动骨。
由此,从战后张须陀余部的情况、杨庆部的情况来看,张须陀这一仗兵败的原因,应该就是书中所写的这种情况。张须陀不是正面战场失败的,是追击的路程拉得太远,追了至少“十余里”,结果导致其各部的兵马彼此脱节,於是最终张须陀和他少数,或者说是部分的中军部曲被瓦岗义军给包围了,张须陀因而身陷重围而死。另外,大约还有一点可以佐证这个判断,便是罗士信,罗士信投到张须陀帐下后,张须陀“引置左右”,相当於把他做为了亲兵将领,可在这一仗中,罗士信显是并未跟从在张须陀的左右,则他作甚去了?只能是追击翟让等去了。连罗士信都没来得及救张须陀,可见其各部脱节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