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秦长城要远长于雪长城……可这也是应有之义。双方国力如此,总不能叫秦国过多迁就。
看罢国书,洪君琰长叹一声:“嬴兄胸怀,我不如也!”
“非也。”嬴允年道:“只是洪兄为君,我去位,所思所虑已不同。”
洪君琰真情实感地道:“我谋雪国万世,兄长谋人族万世。我与兄长的差距,就是雪国和现世的差距。”
嬴允年笑道:“然则雪国未尝不可以为现世。愚兄祝你成功。”
雷海上空的许妄面无表情,王西诩气息平静。
自家太祖祝别人一统天下,这感受还真是新鲜。
洪君琰将国书铺开在空中,抬手召来一方天子玺,重重印下:“即缔此约,共筑长城!秦黎为好也!”
“黎?”
“好叫兄长知晓,雪国与西北五国并国,新国号便为此。长夜已尽,日之将出,是谓‘黎’也。”
“好名字!”嬴允年赞道:“国之大者,黎民百姓!”
洪君琰听罢肃容,收拢国书,交还嬴允年,礼道:“兄长教诲,必不能忘!”
“这算什么教诲?”嬴允年笑了笑,将这封加盖两国天子玺的国书,推回许妄手中,又道:“六合天子的路,我最终没能走通。但令我宽慰的是,姬玉夙、姞燕秋他们,也都没有成功。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别人的成功更让人眼红啊。”
洪君琰半真半假地道:“我现在就很嫉妒。”
“你还在路上……如今我走出新路,是很期待天下一统的。想看看我当初未能实现的理想,是怎样的现实模样——”嬴允年畅想了片刻,颇有几分认真:“代表我们这些活跃在道历新启之年的老家伙,跟现在那些心比天高的君王战斗去吧,须叫他们知晓,当年我们是怎样在争。”
洪君琰道:“若我最后赢了,我就这样说,若我没能成功,我就谁也不代表,不给你们丢脸。若有哪个后生斩下我的头颅,我会告诉他,我是道历新启之年的避战者,无法代表那个年代的巅峰。”
嬴允年哈哈大笑。
洪君琰亦大笑。
两位开国之祖,笑声回荡雪原。
所有人都看着,也听着。
此为先代的恣肆,
史书上的名字,尚在人间鲜活。
接住国书的许妄,这时候道:“太祖容禀,我军已退出凛冬城,释放了俘虏的将领,在关口休整……最新情报,荆国三军,捧日、龙武、鹰扬卫,已经停止游弋,我想他们应该是知道了您的存在。”
捧日军乃荆国六护军中的前护军,此亦天子亲军,由真人尉獠担任副都督,代天子而掌。
龙武军则是荆国六护军中的下护军,龙武大都督钟璟,正是同冬皇交手过的那一个。
鹰扬卫属于七卫之一,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乃是边荒八千里碑的立碑者。
如此三军出关游弋,自不可能是郊游而已。
许妄的奏报,将人们拉回现实。这可不是历史,在史书上令人慨叹的波澜壮阔,在现实中却是席卷一切的狂潮。绝大多数人只能淹没在其中,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嬴允年对洪君琰道:“实不相瞒,这次割鹿军和干戈军过来,不是为了伐雪,而是为了防荆。卧榻之侧起龙虎,荆国天子很难容忍,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需要让他冷静一些。毕竟神霄世界开放在即,人族能不内耗,就不要内耗。”
荆国兵马调动的消息,秦国人早于黎国人知,这亦是双方国力差距的体现。
洪君琰感慨道:“兄长用心良苦。”
始终站在永世圣冬峰顶的傅欢,这时候也开口:“祖皇帝陛下,最新情报,楚国礼魂、神罪两军,停在了河谷外。我想他们,大约是为了祭祀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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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有六师,显威天下。礼魂和神罪正是六师之二,前者乃皇室亲军,后者几乎是斗氏的私军。
停则祭祀英灵,进则刀斧叩关。
这一套大家都玩得很熟稔,自是没谁会不懂。
傅欢说他这么多年没有闲着,的确是没有闲着,不仅仅是稳住雪国国势,也不仅仅是促成西北五国联盟并国而已。
嬴允年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大家都需要冷静。”
洪君琰诚挚道:“一切为了人族大局,为了备战神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为最大的清醒。”
“是啊。”嬴允年的目光穿过天穹,仿佛已经跨越茫茫宇宙,注视到那个万物竞发的新世界:“希望我的老对手们,那时不要让我失望。”
洪君琰道:“说起来,兄长玉成所有,唯独恶了荆人……”
“终究天下一局棋,此得彼失,不可避免。”嬴允年只笑了笑:“到底是唐誉已死,不然以他的脾性,定然连夜找我扯皮。”
说着,他挥了挥手,便算是与老友作别。
他抬起脚来,往高处走。
步履是如此随意,仿佛行走在他的庭院中……天地是屋宇。
“请……稍等!”从头到尾都很谨慎、尽量避免卷入任何一方的姜阁员,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嬴允年略带疑惑地看过来。
这是一个正在迈向超脱的恐怖存在,虽然他表现得如此温和,但谁也不能忽视他所带来的压力。
姜望拱手道:“前辈心怀天下,念于人族万代,晚辈敬佩不已。然,望有一事不明——”
嬴允年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宁道汝以冬皇之身,引导龙门书院照无颜,走上一条她不能掌控的路。是否出自您的授意?”
姜望斟酌着措辞,太虚阁员身份能够保障他绝大多数时候的安全。但嬴允年是绝对有资格成为意外的。
“我是说,在借假成真之前,宁道汝的所有行为、性格,都只服务于他的目标。这是您告知我等的真相。那么在他还是冬皇的时候,晚辈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必要引导照无颜的道途。彼时那只是一个外楼境的修士,且与景雪秦荆都无关……”
嬴允年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我看你谨慎小心,老成得很。怎么敢问这个?”
“我是一个能够克制好奇心的人。在我能力不足的时候,我也愿意忽略真相。”姜望深深一礼:“可是我的挚友,现在还在祸水拼命,他很想找一条路,救他的所爱,但竟不知路在何方。愿前辈怜于万一,略作指点。”
“问世间情为何物!”嬴允年感慨一声,又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你说得没错。冬皇对那个叫照无颜的小女娃的接触,是出自我的授意。我为何如此做呢?本来不久之后你们也都会知道原因。但既然你现在问了,那便现在告予你们——”
他说着,还看了钟玄胤一眼:“史笔在此,也可记上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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