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飞回到度厄峰上空,并没有在楚军有意让开的缝隙里,回归南斗秘境。
战车密布的天穹,如雷云将雨。
他仰看这样的天空,表情怪异地拔出一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略显癫狂地道:“一切都完啦!”
他的双手倒握剑柄,用力按进心脏。
这姿态像是某种仪式。
血沫不断地涌出唇齿,他这样低喃着道:“我不想,再回地狱。”
在绝境中煎熬了很久很久、度日如年的南斗殿,到处是恶鬼。
东王谷的九死毒,是当今天下名声最响的剧毒。九死毒最恐怖的一种形态,是人心。
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地方了。
砰砰……砰砰……
急促的心跳戛然而止。
这位天同殿真传弟子的尸体,笔直坠落,无遮无挡地砸在山石上——啪!血肉模糊脑浆迸。
他说反正也没人会记得他的名字,所以他就不留姓名。他说迟早都是要死,出来看看风景。他在回归的路上,这样决绝的自尽——他的死亡是这样突兀,这么的引人注目。
但伍照昌却只看着那封飞向中山渭孙的信,本该继续前行的信纸,在这样的注视下,定在空中。
当灯光很明亮,烛台下的阴影就会被人们忽略。
中山渭孙意识到了什么,手里捏着那个装着骨灰的玉瓶,往后退了退。
宋淮在一旁悠然问道:“这封信有问题?”
龙伯机之死,给中山燕文、中山渭孙带来的影响实在复杂,但这个消息于他只有轻松。
陈算不是个不体谅、不理智的人,他在太虚阁的囚室里,也已经努力过,不会因为龙伯机的死而留有什么遗憾。龙伯机的死,于他有痛无愧,他一定能够面对——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所以身为东天师的宋淮,还有闲心在这里垫话。
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心眼,谁还看不到问题?
伍照昌道:“你相信龙伯机是自杀么?如果他不是自杀,那他为什么会给中山渭孙写信?”
“一封信,能有什么问题呢?”东天师继续垫。
“我听说有人可以藏在文字里。”伍照昌说。
宋淮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有关系?”
“我可没这么说。”伍照昌道:“但世间神通,千变万化,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长生君能够活蹦乱跳这么多年,我如何敢小觑他?”
“需要看看这封信写的什么吗?”中山燕文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愿意付出代价,给中山渭孙上一堂人生的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让中山渭孙被一再利用。
南斗殿送个死人出来,又是尸体、又是遗物、又是遗书,玩这些花巧,究竟动的什么心思?
事有反常必为妖。
狗急跳墙也好,别无选择也罢。无论这个“妖”是什么,敢系在中山渭孙身上,那就是嫌他中山燕文的杀神矛不够锋利。
“长生君手段复杂。信就不看了,免入彀中!”伍照昌说着,反手一拳,将远处那名天同殿真传弟子的尸体,轰为空无,连血迹都没留下半点。
“这个弟子的死也有问题?”东天师这回是真的带点疑问了,他不相信自己没有伍照昌看得清楚:“我看他没有什么不对劲。除了情绪不太稳定,意识稍有癫狂……这些也都是合理的。”
“还是干净一点好。”伍照昌淡淡地道:“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给人留机会。”
然后以食指遥遥一划,将那封不知是不是真跟龙伯机有关的信,划为了空无。这是最纯粹的状态,最具体的源海中的“一”,什么都不可能在其中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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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习惯。”宋淮不咸不淡地道。
伍照昌又看向中山燕文:“长生君如此疯魔,什么手段都敢用,中山将军没有屠魔的想法吗?”
中山燕文本来还怒意未消,见他如此,反倒缓和了情绪:“此大楚战事,某家岂能插手?”
他回头看了中山渭孙一眼,接着道:“既然龙伯机已经死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就此别过吧——愿安国公武运昌隆!”
一把拎住中山渭孙,消失在长夜里。
伍照昌长叹一声:“中山将军脚步甚急,这是怕我追债啊!”
龙伯机虽然死了,但中山燕文的承诺,却不能算了。因为楚国的面子已经给了!
同样欠债的宋淮,只是淡笑一声:“我正要欣赏国公武威!”
“闲话至此,也该入正题。”伍照昌对宋淮和姜望道:“两位在此稍待,容我扫清庭阶,略备宴席,请两位入座!”
很显然,屠灭南斗,斩杀长生君的最后一战,他不打算让宋淮近距离观察。只给他开一个战后进入秘境赴宴的口子。
话音还未落尽,伍照昌便已落在度厄峰顶。
漫山遍野的楚军战士,顷刻连为一体,兵煞缠山成云。
度厄峰从未有这样浓的雾、这样厚的云。
但见兵煞滚滚,顷刻化作一条长达数万丈、足够吞下度厄峰的黑色煞龙,低吼返身,一气穿入南斗秘境中!
那所谓的南斗之门、大阵隔障,真如薄纸被杀破。
本该喧哗或尖锐的一切,都深藏在滚滚浓烟般的煞气里。
伍照昌这样的兵道大家,手握强军伐山,又早早地封锁了南斗秘境——这一战是完全没有悬念的。
“看什么呢?”宋淮看了坚决不往这边看的姜望一眼:“看得到里面?”
姜望道:“我分析一下兵煞!”
说着他又补充:“我也略知兵事。”
“毕竟楚国景国之间,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无论是他伍照昌的道则根本,亦或是恶面军的战法,都不好叫我多看。”宋淮似笑非笑:“以你的关系,倒是可以跟进去看的,可惜被我连累。”
姜望收回视线:“东天师这话我听不懂。我在太虚阁持身极正,跟哪个势力都没有关系。只有私人的交情,绝无利益的代表。”
宋淮笑道:“老夫就欣赏你这一点。我说的也是你持身极正,所以楚国应当不介意让你旁观——你在记什么?”
姜望抬了抬青简:“东天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能够给我公正评价,为我发声,我当然要记下来。我这人嘴笨,往后被人污蔑,我也知道怎么回。”
宋淮不再言语。
度厄峰也缄默在寒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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