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公学】不必由姜望提出来。
倘若无人提及,姜望可以是那个开口的人。
但秦至臻既然也想到了这个方向,并且思虑周全,那么交给他是最合适不过。
谁先想到不重要,谁能更好地推进这件事情,才重要。
由秦至臻来推动,秦国就不成为阻碍。
秦国带头支持太虚公学,其它霸国也就没有继续禁锢的理由,因为霸权的口子已经被撕开。
剧匮很能够明白姜望大加赞赏的理由,若不是他年纪大了讲些脸面,平时又严肃惯了,他能比姜望拍得更露骨。为心中理想,何辞颜色?
“秦阁员真乃……”他略顿了顿:“持重之才!”
轰轰轰!
太虚勾玉里响起震天的轰鸣,似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正在发生,斗昭的声音在轰鸣里响起,十分清晰平稳:“便如此吧。”
刀鸣一声,斩断了连接。
你说他忙碌吧,他回应了太虚勾玉的连接。你说他有暇吧,他说了一句就断开。
也不知他在哪里,在砍谁。
“秦阁员的构想是极好的。”重玄遵像是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慵懒,通过太虚勾玉,轻轻地漂浮:“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说让虚灵做教习,虚灵们……愿意么?”
所谓虚灵,并非傀儡造物,牵线木偶。而是活生生的太虚门人,被填进了太虚幻境里。
囿于太虚铁则,他们不能做任何伤害这个世界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就不怀恨,只是怀恨而无害,才被允许恨意存在。
他们在太虚幻境里积极工作,更不意味着他们愿意为这个世界奉献什么。
维护太虚幻境,是在维护他们所生活的环境。太虚公学则是份外的事情。
秦至臻字斟字酌:“遵从自愿。虚灵也有他们的社会秩序,就像咱们现世生活一样,愿意做屠户的做屠户,愿意做先生的做先生,这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社会角色的选择。此外太虚公学也会招募太虚行者参与教学,就以太虚环钱结算课酬。可以列为长期的太虚卷轴任务。”
“你想得很周到,我没问题了。”重玄遵的声音却非从太虚勾玉里传出来,而是响在殿门处。
众人回头看去。
但见他随意地披了一件单衣,长发顺直地垂肩。眸如寒星,悬明穹野,却又似晨露未散,带了几分惘然。
像是被太虚勾玉唤醒,随口聊了两句,顺便就走过来。
剧匮所设的种种考核,在他面前只是一堆清晰可见的答案,想做错都难。
“什么没问题?”坐在第一位的披甲人,回过头来,看着突然到访、突然出声的重玄遵,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好哇!你们偷偷传音是不是?”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虽是公鸭之嗓,声音也十分之悲愤:“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就说姓姜的有可能留一手!
这些个太虚阁员沆瀣一气,私下补小课,真是岂有此理!
一想到人都没出现的斗昭,很可能也在某个地方悄摸摸地听课,他心里就十分的难受。
狗贼!
说什么“吾道何须他求!”
合着是障眼法啊。
说好的公平呢?
你们搞特权!还不带上我!
“临时开个小会。太虚阁内部会议。”剧匮严肃地解释了一句,又看向重玄遵:“重玄阁员怎么突然来了?”
重玄遵淡淡一笑:“心情好,顺便来看看。”
嘴上这么说,但他并不动。只是微微侧身,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只军靴,就在此时踏入殿中。
似有萧瑟西风,卷来残旗,撞破殿门。
就连静如雕塑的天人法相,也有些惊讶地看来一眼。
身量极高的王夷吾,一身戎装,笔挺地走了进来,身上血气未散,像是刚从哪处战场撤下。
他一眼就看到了重玄遵,浓烈的杀气瞬间消解了,冷峻的脸上很见高兴:“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来。会不会已经来了。”
重玄遵略抬嘴角,也不说什么话,潇洒漫步,径在最末的一个蒲团上坐下了。
王夷吾这段时间去了妖界战场,领了三千天覆军,一人三马,奔行在文明盆地漫长的边界线,不断厮杀淬锋。九日七战,连续撕破五条防线,之后才被妖族劲旅咬住。
此后又同当前妖界天榜新王第一的猞师舆及其所领蜈岭军,在十万大山来回穿插,缠杀七月有余。
蜈岭军乃蜈岭血战之后立起的旗号,统帅是天妖蜈椿寿。
相较于绝大部分血亲相继、族属传承的妖族强军,蜈岭军作为当年元熹大帝亲建的精锐军队,并不注重族属,只注重才能,不拘一格地提拔能战敢战之士。元熹虽死,军风犹存。所以猞师舆能够成为蜈岭军的头号大将,被当做蜈椿寿的继任者来培养。
猞师舆用兵之能,在妖界年轻一辈里,无出其右者。不仅有能力指挥军团大战,小部冲锋、阵前斗将,也都是上上之选。独领一支骑军,磋试人族军刀,亦不在话下。
而骑军奔袭,正是王夷吾所长。小规模的战术穿插,更是天下无双。
在这场精彩的骑军缠杀里,王夷吾和猞师舆都贡献了自己的耀眼才华,双方以生死为局,奔行缠斗于两族前线之锋,沿途不知影响了多少战场。
换作太平时节,名将之号已经打出来了。
只是恰逢姜望诸相证我,剑横万界绝巅,叫诸天失色,才使得他们没有那么亮眼。
以至于未被传唱。
但重玄遵自然是知道得深刻的。
这场大战的分量清晰可见,今日回归现世的王夷吾,神完意足,已在洞真门外。
他今日来到朝闻道天宫,自也是为“了却旧时意”——当初姜望正是赢了与他的对决,才名动临淄,为世人所知。就此一骑绝尘,终至如今绝巅高处。
收到王夷吾“即返”的来信,他就知道王夷吾会来朝闻道天宫,故而先行一步,来此相候。
“阿遵,说起来,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月谜——”王夷吾视殿中之人如无物,就连他此行专门求道的姜望也先不看,伸手掏摸着他从妖界带回来的礼物,随口说着话。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就赶紧坐下。”
银甲白袍的计昭南,带着无双锐意,杀入此间。
妖界一直是他的主战场,常年戍卫,不肯轻移。去虞渊去迷界都只是偶尔,一般是回现世休整的时候,顺便去一趟。
王夷吾和猞师舆的骑军缠杀到了后面,他担心小师弟的安全,也提枪奔行在十万大山,和不少真妖交手。
故而这次是一起回来。
王夷吾闭拢了嘴。
镇国大元帅府以军法治府,师兄的话总归要听一听。
步如尺划,行有定规,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编为“叁伍”的蒲团前,极板正地坐下了。
但坐下来之后,便翻掌一抛,把一块天生鹤形的血玉,丢到重玄遵手里:“小物件,拿着玩儿。”
重玄遵轻轻转了转这块玉,笑而不语。
那缕弥而不散的睡意,终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