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长海,无暇自伤。
万里云来,何曾有憾
夏尸统帅祁问,站在祸殃战船的甲板上,眺望远处的天空。但见得森森鬼雾如烟气,在云海中弥散。姬玄贞掌削天鬼,握定四方,大团大团的阴云,是衍道层次的恐怖力量,不断坠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倘若景国晋王今日杀伯鲁于近海,也是送了齐人一份大礼。
他将享受这份礼物最珍贵的部分。
毕竟真君死,大益于天。伯鲁的道躯对近海群岛是极大补益,而他已经拿到大齐海事军督的任命。是近海群岛最高军事长官。
之所以这个位置不用更贴切的“近海军督”作为职名,自是为了避免触动他国敏感的神经,说什么齐国据海疆为己有——虽然差不多是事实,但最好还是不要这样表达。海疆是人族共有之海疆,诸方皆有责任,皆有权柄。
他的确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白捡了中古天路崩塌、景国全面退出近海的好处。
但也是他努力攫取机会的结果。
“大齐海事军督”的职责,是“总督近海军事”。
有资格和他争这个位置的是田安平。
无论是双方的实力对比,亦或是在上次近海变局中的表现,甚至是清晰可见的未来,他都有所不如。他的优势在于可靠、稳定,是那种能够踏踏实实把事做好,不闹什么幺蛾子的人,近海现在需要的就是稳定。
不过田安平似乎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自近海变局之后,就闭关至今。
他还没怎么争,竞争就结束了。
田安平那样的人,也的确不会选择官道来修行。
而对他来说,官道的优势正在显现——往前若隐若现的洞真门户,在齐国海权确立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晰。而在“大齐海事军督”的任命下达之前,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官道真人。
握九卒之师,治近海之广。再有一些时间,再予一些经营,以近海群岛的潜力,眺望官道真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里不比南夏差。
父亲以前常说,姐姐是无福之人,“荣华久享,或以为伤”,所以怎么都不肯将祁家交给她,如今或许便应验了。
他却是个享福的。
多少年来只是坐在东莱的家中静等。
一朝出山,诸方皆遂此运,祁笑在决明岛多年厮杀打下来的基础,全成了他今时的资粮。
夏尸军今日军演,大齐海事总督、朝议大夫、镇海盟盟主叶恨水,今日也巡治诸岛。当然都是为了防备姬玄贞和伯鲁在此厮杀所产生的意外,以“警惕平等国”为主张,不过他们都明白,平等国成员并不会来。
祁问翻开手掌,掌心虚悬着一扇左红右黑的门。此门似惊鸿一现,在虚实之间隐没。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也不知今日事,谁祸谁福呢?
他微微一叹,斩杀了心中的情绪,下意识地抬起眼睛——
但见远空,忽然下起黑色的雨。
深沉幽暗的黑色雨珠,在坠落的过程里,变成了燃烧中的黑色的纸团。海风一吹,就在空中自由舒展。
那是一个个身穿不同官服,主体都为漆黑的纸人。
这些纸人都有着朱笔勾勒的夸张的表情。以嬉笑怒骂,作为黑色之中错杂的红。纸人们或提刀,或举幡,或拖着长长的锁链,竟然铺天盖地,好似乌云罩顶。
恐怖的力量在其间酝酿。
仿佛地狱已经降临。
冥冥之中有一个诡谲的声音响起:“平等志士,来迎护道之人!”
居然真有人来救伯鲁!
平等国这么硬吗?!
不止是祁问大吃一惊。
就连钓鱼的姬玄贞本人,也颇为意外。
他是在钓鱼,可他也根本不觉得自己能钓上鱼来,早就做好了空竿的准备。
直钩饵咸,竟然愿者自来。
“好一个平等志士!算是有二两狗胆,叫本王看看尔等手段!”姬玄贞右掌为刀削天鬼,左手倏而大张,只在空中一抓——
万里烟云一把空!
那铺天盖地的黑色纸人,甚至那隐隐约约的诡谲之声,全被一把抓尽。完全不构成阻碍。
正在孕育中的狂风暴雨,直接的胎死腹中。
“仅此而已吗!?”
“圣公?!”
“神侠?!”
“昭王?!”
这些冥府纸人,还算是不错的手段。
但姬玄贞辛苦垂钓至此,所要迎接的,岂止是这种程度的战斗?
甚至都不到衍道的层次,他怎满足于这匆促的一合!
他五指一拢,高空元力翻涌,仿如一个巨大的漏斗,立海接天。那漏斗外的气流,飘飞如触须,顷刻缠绕到一起,瞬间坍塌、收缩、凝固,形成一口气息古老的明黄色巨钟。
乐分十二律。
此即中央黄钟!
这口明黄色巨钟成型的瞬间,即有宏大之音,涤荡于天海,向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搜寻。
所谓“黄钟大吕”,便即此音。
这声音才一响,姬玄贞便知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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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冥府纸人,什么平等志士,不过一个夸张的泡影。后续的攻势是无根之水,根本就只泼一盆。
中央黄钟穷搜千里海域,都没有找到对方出手的痕迹。
出手的人甚至都不在这里。
这算不得真正的出手,对方并没有真正站到他面前来的勇气。
与此同时,来自镜世台的情报不断飞来,不断告警——
在得樵岛,在有夏岛,在环岛,在小月牙岛……在这些岛屿的上空,乾天镜都捕捉到了神秘高手迅速靠近海上战场的痕迹!
镜世台负责处理此方情报的官员,紧急示警,疑似平等国大举来袭。
姬玄贞却只有一声冷哼。
虚张声势!
平等国若是真正大举出手,敢在海上决战,反而不可能这样被轻易地捕捉到痕迹。
这些地方所出现的手段,与那冥府纸人应属一类,不过是鼓起来的泡沫。甚至更弱,这些手段都不敢真个靠近这处战场,只敢远远地假装靠近。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延缓伯鲁的死期?试探虚实?
姬玄贞是个不喜欢带着疑问往前走的人,一边继续压制伯鲁,一边将那口中央黄钟往外推动,大手抓向天空!抓着无数道光线,仿佛牵拽着什么,重重往下一拉!
仿佛整个天空都下坠。
那高悬其上的太阳,在此刻变成了一只圆镜。
镜世已然铺开!
三十六小洞天,有名“朱日太生天”者,排名第三十一。为中央帝国所获,炼为乾天宝镜。
所谓“遍照诸方,镜映现世”也。
乾天镜的力量,在此时被姬玄贞所接掌。
于这一个瞬间,那些冥府纸人所牵系的全部脉络、因果,皆为镜照!
无尽流光飞逝,繁杂又微渺的讯息,如天河奔流。
姬玄贞已经看到——
一缕极微而幽的力量,是怎样地蜿蜒前行。
得樵岛,有夏岛,环岛,小月牙岛……这缕力量中转了足足十七次,绕行十一个岛屿。用卖糖饼的老人、放风筝的孩子、青楼里迎客的姑娘,用这些普普通通的众生之心,穿因绕果,红尘裹身,这才来到海上战场,有了冥府纸人天降的这一惊。
其目的,好像也只是为了惊一下。